耩(jiǎng)地的耧(lóu)、平地的耙(bà)、打场的碌碡(liù zhou)以及必须靠黄牛牵引的由两个壮汉把持的拉粪运庄稼的独轮大车,是我童年记忆中印象最深刻的农具。如今,大概只能在农业博物馆中才能看到它们的身影。
写下这几种农具的名字时,我仿佛又回到了60年前的山东诸城县所在的昌潍大平原。那是我从青岛到农村的童年乐园。而这些家把什,都是我长到十二三岁才有资格参与其中劳动的农具。
★耩地的耧
耧是关内许多地方的一种原始的播种机,但是这种播种机的动力不是柴油机而是人或者牛。百度上有中肯的描述:“耧(lóu)是播种用的农具,前方由人牵引,后面有人把扶,可以同时完成开沟和下种两项工作。中空开沟和下种配件犁具可成组装配,常为3只,这时因阻力较大,常需用牲畜引耧。引耧常用牛,优点是缓而稳。这种农具是现代播种机的前身。”
人力拉耧耩地。此图版权归于网络
耧的重要构造有专用的耧铧、耧膛、耧腿、扶手等。耧的犁铧比耕地的铁犁铧要小得多,它的主要功能就是为播种而开沟,是整个播种机的开路先锋,没有这种专用的耧铧,开的沟可能太宽太深,不利于保墒。土壤中水分散尽,种子就不容易发芽。
耧有单犁和三犁的。带有三个犁铧的耧,可以同时播种三垄种子,简直就是一个小的播种机。当然它的耧膛要有三个下种的“种洞”。有的三犁耧还开有三个带隔的耧膛,内中装着三样或者两样庄稼的种子,以利于“间种”。
“耧膛”是耧的胸膛的意思。它的主要功能是盛装种子,故又名“种仓”。耧膛的下部开着一个仅能漏下粮食种子的“种洞”,诙谐的庄稼人把它称作“腚眼子”,就是下端排泄用的洞。
老牛拉耧耩地播种。此图版权归于网络
耧膛的“种洞”中穿插着一根铁条,前头挂在耧膛中的挂钩上,耧膛外的铁条一端绑着一块鸡蛋大鹅卵石,扶耧点籽的人一边走一边摇动耧后边的把手,这块鹅卵石就有节奏地左右悠荡,带动那根穿进耧膛中的铁条不断晃动,一粒粒种子就陆续地随着铁条的晃动有规律地漏下来,掉进中空的耧腿内,直接落进了耧铧破开的犁沟里。庄稼人诙谐地把这块带动种子下地的鹅卵石叫“耧蛋子”,意思是像雄性动物的宝贝蛋蛋一样随着脚步一走一悠荡。
扶手也叫耧把,是扶耧人的把手。扶耧人要跟随耧犁(也叫耧车)行进的过程中稳稳地架住耧犁,并边走边匀称地左右晃荡着耧把。以利于种子落进犁开的垄沟里。扶耧是个技术活。扶耧点籽的人都是老把式。一个扶耧人的技术好不好不用到近前看,老远听那耧蛋子敲打耧板的声音是否均匀,是否有节奏就可以了。
老人用耧播种。此图版权归于网络
记得当年的生产队长特别厉害,他能在一片大田中通过监听着好几台耧犁耩地声,就能分辨出哪台耧犁的种子点稀了,哪台点密了。
耧不但可以用来播种,还可以用来装鸡粪面子和颗粒状的化肥做追肥的器械用,你说农民聪明不?
对了,耩这个字是专门为耧犁播种而创造的。它是左右结构的形声形意字。左偏旁是一个最早的原始农具“耒”字,谓之形。右边是沟的繁体字“溝”字的右边,也谓之形。当然繁体字的这一边也读講(讲),这就谓之声了。古人把耒代表犁铧,把溝字的右边代表沟,犁铧豁出沟再点籽,这就是“耩”。你看科学不?
要问我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?因为我小时候好奇,不断地跟着大人的耧犁在研究,所以印象才这么深。
★平整土地的耙
耙,是一种平整犁过的土地用的一种专门农具。在此,这个字读(bà),绝不能读成猪八戒用的那个九齿钉耙的耙(pá)。
刚刚耕过的土地满是坎坷不平的土筏子(土块)。关内的黄土地一旦干燥后就像砖块一样坚硬,很难用耧犁播种,因此,要趁着潮湿松软紧跟着用牛拉着铁耙把土筏子耙碎,把凹凸不平的土地耙平,以利于播种。
平整土地的耙,是长约六尺宽约二尺半的长方体。中间成梯形横撑着两根和木耙框一样宽的横撑。那是耙地的人用来蹬耙用的。耙框的四周每隔三四寸远钉着一根四楞的蛋黄粗的大铁钉,入地的铁齿足有四寸长。
小伙子正在耙耕过的土地。此图版权归于网络
老牛在前边拉着耙走,蹬耙的人要双脚各踏着一根耙撑子左右摇晃着身体,一会儿重量在左脚,一会儿重量在右脚。脚下的铁耙便随着人身体的摇动而律动——右脚轻时,耙的右侧便甩向前边,左脚轻时左边的耙身又甩向前边。随着耙的左右晃动,铁齿耙下的土坷垃便被耙框撞碎,被铁齿豁开,土地变得细腻起来,平坦起来。耙身过后,土地上便留下了一道道等距离的S形曲线。
我十分羡慕耙地的人,他们惬意地站在钉齿耙上,不断地扭动着身子,像舞蹈一样地驱赶着牲口,身后便留下了一组组美丽的曲线。如果耙被植物的根子堵塞了,耙地人就要一脚踩前框一脚踩后框,身体重量往前脚一挪,右手趁势一提后框的提绳,后脚重量迅速挪回,堵塞物就会成功漏下。这一手是耙地人必须掌握的绝活儿,弄不好,就会漏到行进中的耙下。
妇女正在耕过的土地上耙地。此图版权归于网络
蹬耙人多数是闺女,高兴时她们会高声地唱着小曲儿,歌声在旷野中随风飘荡。多美!每当放秋忙假时,我就想争取干耙地的活儿,可是队长嫌我年龄小,重量不够,另外也怕我不小心漏到耙下,被耙的铁齿刮坏了身体可不是闹着玩的。别的生产队就有不小心漏到耙下的人,结果牲口受惊,铁齿耙从人身上耙过,浑身豁开了好几道大口子,鲜血淋漓很吓人。
但我毕竟忍不住,十二岁那年软磨硬泡地上了一次耙,上午就学会了扭动着身子像跳舞一样的耙地,但下午转弯时就漏到了耙下。还好,老牛听话,及时停下,我只是大腿被豁开一道浅浅的口子。小时候皮实,流了一阵血就干燥结痂了。我继续耙地,而且耙出的土地平整匀称,几次受到队长的表扬呢。
★二人前后把持的独轮大车
淮海战役的胜利是山东人民用独轮车推出来的。此图版权归于网络。
大家知道,淮海战役是山东的群众用独轮车推出来的。这是陈毅元帅对支前民工的褒奖。但是,那都是一人推的独轮车。在山东地面上,60年前几乎每个生产队都有几辆大独轮车。大车比单人推的独轮车大得多,车轮的直径是小独轮车的二倍,车轴上的木辐条呈辐射状支撑着硬木做成的车瓦。独轮大车的车身又宽又长,它的动力不靠人力推,而靠牲口拉,运载能力大概是小车的五六倍还多。
大车的前后各有两条车把。车前的叫前把,车后的叫后把。无论驾驶前把或者后把的人都有一条两端挂在车把上的车袢(pàn)通过脖子挂在双肩上,那是为了负担大车重量的。
单人推的独轮小车。此图版权归于网络
前后两个驾车人的主要任务是把持着大车无论装载多少东西都不倒,这份平衡的功力十分了得。后边驾车的人因为大车和货物的遮挡,无法看到前边的道路,所以车“前把”要随时报告情况:左拐、右拐、石头、泥洼等,以便车“后把”随时调整脚步,避免拐弯或躲闪不及错乱了步伐被绊倒。如果车“前把”喊“陡坡”,车“后把”要立刻将挂在左右胳膊上的车闸带子用力一撑,车轮立刻就会吱吱响着减缓了下坡的惯性。
秋季来了,各生产队的一驾驾大车装得庄稼很多,远看就是一个个移动的大草垛。两个驾车人必须配合默契,一旦大车倒在路上就是翻车事故,耽误活儿阻塞道路不说,许多庄稼粒子还要糟践在泥土中。生产队长一发火,驾车人就要被扣工分。
大车木车轱辘。此图版权归于网络
整挂大车驾车二人,赶牛一人,三人组合缺一不可。小时候我总觉得能为大车赶牛的孩子很了不起。好不容易有个赶牛的伙伴因病缺席,队长便应了我的请求。
但是驾车的两人却总是对我不放心,没有半句鼓励的话不说,还总是疾言厉色地吆喝我应该这样,应该那样。结果弄得我手足无措,走一条弯路时,我驱赶的牛拐弯太急,长长的牛套绳一下子把大车别倒在地,差点酿成事故,吓得我再也不敢为大车赶牛。
遗憾的是,我查遍网络,也没有找到一张两人把持的独轮大车的图片!
★平整场院的石磙和打场的碌碡
场院中碌碡。此图版权归于网络
石磙子又称碌碡,它的功能是压平场院和打场。打场,就是把庄稼脱粒成粮食,然后入仓。
过去,每个生产队都有一个平平坦坦的大场院。秋收前的场院周围堆积着一垛垛脱过粒的庄稼秸子,比如麦秸垛、豆秸垛、谷秸垛、芝麻秸垛等等。打过场的场院是孩子们的乐园。他们会在草垛上掏洞,或者爬到垛顶,或者脚蹬打场的碌碡玩耍。
碌碡就是石磙子,一头稍粗一头稍细,那是为了方便牲口拉着碌碡在场院中转圈儿,靠着圆心的石磙子必然是细的那头。
用碌碡打场。此图版权归于网络
碌碡分两种,一种是光洁的,一种是雕刻成带宽棱的。光洁的碌碡是用来压平场院地面和碾压麦子、谷子、高粱、芝麻、苏子这些籽粒细小的庄稼用的。而带棱的碌碡则是用来压黄豆、豌豆这些带荚的秸秆类庄稼用的。大概是带棱的碌碡更容易让这些带荚的庄稼脱掉籽粒吧!
打场场院的地面必须像玻璃一样平整洁净。每次打场前,有经验的老农都要先用潮湿的黄土掺细沙把场院垫上一层,再光着脚板拉着光面的碌碡一圈圈的碾压,直至用扫帚只能扫出一层细细的尘土才算完好。
麦收和秋收过后,场院就成了孩子们的天堂,武术世家会在场院中教孩子们练习武术,更多的孩子则在争先恐后地“蹬碌碡”玩儿。
带棱的碌碡。此图版权归于网络
蹬碌碡是一种像马戏团的小丑蹬木桶、蹬圆球一样的脚上功夫。练武的人以能搬起碌碡为荣,如果能把碌碡举过头顶,则为大能人!
蹬碌碡就是人站在碌碡上用脚蹬着碌碡前进。一旦练习得熟练了,不仅可以蹬着碌碡前行,还可蹬着碌碡后退。即便是碌碡一头粗一头细容易自己转圈儿,蹬碌碡的孩子能用脚在蹬的过程中调整方向为大能。当然,能蹬着带棱的碌碡的孩子,才是大能中的大能。